了解日本，尤其日本经济的深层次困难，要去名顷 (Nagoro)这样的小村庄。村子在日本东南四国岛上的深山里。离大阪、神户200多公里，距离冈山市100多公里，地理位置并不差。
| 日本名顷的地理位置。
图片来源：Google Earth
但如果你漫步其中，既看不到人潮耸动的乡村集市，也看不到乡村常见的小孩嬉戏耍闹的场景。荒凉寂静的街道上，只有一只只等身人偶，或站或坐，带着真人般的表情。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偶有300余个，而村里不过生活着20余人。| 村民绫野月见为每个人偶建立档案，让它们像人一样独一无二。
大多数人或是外出打工，或是死去，在2012年的时候，这里生活的年龄最小的人已经55岁。
人偶是村里一位老人绫野月见缝制的，为着纪念昔日热闹的村子，那时有孩子、有学校，有热腾腾的生活。
如今，后继无人的村子，衰败、破落。学校关闭、老人逝去，唯有人偶日益增多，替代原本的村民，默默躺在村子的各个角落。
村子名顷的故事，就是日本的缩影。
像名顷这样的村庄还有很多，那里的人口越来越少，再过几年可能就再也没人居住，成立名副其实的鬼村。
日本的总人口，一直在减少。
01 人口越来越少的日本人
2018年，日本人口自然减少了44.4万。而日本人口自然减少速率已经连续11年增加，按照这个趋势，预计到2045年，日本每年减少的人口将在100万人以上。
有人甚至估算，按照这个速率，再过283年，日本人将会消失。说起其中原因，也许很多人会想起日本的「人口老龄化」。的确，日本社会一直以来都是「人口老龄化」的典型案例，自1997年以来就进入了老龄化社会。根据日本总务省在2019年9月的人口估算，日本65岁以上（失去劳动能力）的老年人同比增长32万人，达到3588万人，占总人口的28.4%。一般情况下，我们说65岁以上老人占比超过7%就达到了人口老龄化的标准，占比超过20%就是超老龄化社会。发达的经济和医疗让人们的寿命日益增加，在发达国家当中，1950年中位数年龄还是28岁，到2010年就增加到了40岁。而日本的人均寿命又在全世界名列前茅，根据日本2016年的统计，日本男性的预期寿命是81.7岁，女性预期寿命是88.5岁，世界排名第二，仅次于欧洲的摩纳哥。| 日本人的人均寿命位列世界前茅，超过了不少北欧国家，实属东亚罕见的现象。
老人高寿就意味着老年人死亡率低，这让日本不得不供养更多的老人。当然，这也不算是完完全全的坏消息。毕竟人们寿命变长，生活质量变高，是社会梦寐以求的事情。如果有足够的劳动人口去供养这些老人，也不失为社会运作的一种良好方式。但问题就是，日本在人口寿命增长、老人增多的同时，人口出生率却跟不上来。根据日本2015年的《出生率下降白皮书统计》，35岁到39岁女性未婚的比例为25%，男性为35%。而2017年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与人口问题研究所公布的数据显示，有23.4%的男性终生未婚（50岁以上依然未婚），女性的比例也到达了14.4%。也就是说，大约每10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子中，就有3个没结婚。而每5个老年男子中，就有一个终生未婚。更不要说30多岁的年轻人，2018年的《国民生活基础调查》中显示，100人中就有88个接受终生不婚。根据日本调查立法考察局的考察，在城市中迈入婚姻的日本男性平均年收入达到300万日元（约合18万人民币），许多日本年轻人都达不到这个水准。大多数日本男子都认为结婚是非常费钱的事，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是难以负担结婚养家的重任的。这也是男性不想结婚的主要原因之一。对于女性来说，结婚对于她们的人生影响更大，一旦结婚生子就几乎意味着职业生涯的结束。受女权主义思想的影响，目前的大多数的职业女性更觉得婚姻带来的虽然有依靠，但是不自由。与此同时，在如今大多数人的眼中，结婚是个人的事情，长辈、社会舆论等的影响越来越小，这也促使了日本不婚主义，让单人KTV、单人婚纱、一人食餐厅等服务在日本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在挪威、瑞典等国，虽然结婚率也不高，但是有非婚生育占40%，结婚率并不与生育率直接挂钩。但是在日本，受东亚传统思想的影响，婚外出生的孩子仅有2%。日本的无性婚姻越来越多，在日本家族计划协会在2017年的一项统计中就指出，有47.2%的日本已婚人士在一个月以内没有性生活。这或许与生活压力、对性生活态度等等有关，但总之，无性婚姻也就意味着没有孩子。| 一个月内没有性生活的已婚家庭比例逐年增加，日本的性萧条现象愈发严重。
而且，无论是否有性生活，日本人本身对于生育的欲望也不强。根据日本内阁府在十年前的一项调查，42.8%的已婚日本民众就认为，结婚未必需要生孩子。而在十年后的今天，这个数据增加了20个百分点，也就是说在日本一多半的已婚人士都不认为孩子是婚姻的必需品。在日本二战后的婴儿潮时期，每个女性一生中平均要生5个孩子。但是自从日本允许堕胎以来，日本生育率就开始了它的下降之旅，在1989年，每个女性平均只有1.57个孩子，被称为「1.57危机」。而在2005年，日本甚至创下了1.26的最低记录。要知道，WHO曾提出，每个女性生育2.1个孩子才能保持人口的稳定。在2018年，每个女性的生育数为1.42，人口自然减少了44.4万。| 日本新生儿数量逐年下降，有人甚至估算，按照这个速率，再过283年日本人将会消失。数据来源：Japan Ministry of Health ，Labor and Welfare ，U.S Census Bureau and Zero Hedge日本的两次生育高峰，一次是二战后的1947年-1949年，另一次是1970年-1975年。这两次生育潮对于日本经济发展可谓功不可没。然而，经历了10年的生育衰退，当年的孩子已经老去，他们的年龄至少45岁，有的已经到了73岁。随着人口逐渐减少，劳动力的用工成本增加。日本所引以为傲的制造业成本日渐上升，中小企业开始发生了用工荒，2018年就有362家中小企业因为人手不足而破产。中小企业是日本社会生存的基础，社会经济由此开始下行。由于生产力不足，安倍政府每年都面对着6万亿的经济蒸发。| 根据日本内阁府统计，日本劳动人口占比越来越小，日本经济又以制造业为主，这是对日本经济的一大挑战。
经济的下行让都市里的年轻人压力越来越大，他们愈发不愿意结婚生子，少子化和老龄化继续缠绕着日本社会，经济发展愈加不好，于是，年轻人继续不想要孩子。2018年11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就曾对日本的人口老龄化问题评价指出，老龄化将导致日本经济体量在今后40年里缩水四分之一。安倍晋三在2018年表示，要在7年内开放43万的海外务工名额。这似乎是个好办法，就好像是家里的家务干不完，就去找个保姆，逻辑很简单。而且，「招保姆」的事日本也不是头一家，早在19世纪的中后期法国就曾经在北非的殖民地引进了大批的劳工，而在东亚的香港、台湾也引入了大量了海外劳工，就连大陆也有24万的海外务工人员。然而，日本正是吸取了这些「前车之鉴」，才显得分外担心。以二战后的西德为例，由于在战争损失了大批的青壮劳力，也曾引入大量土耳其穆斯林。德国和所有面临外劳的国家一样，都会对随之而来的外国文化充满戒备。于是，德国采取了许多措施，拒绝外来的文化融入，甚至拒绝外劳留到国内，例如，外籍劳工不能携带亲属、劳工签证最长只到两年等等，这些做法被称为「客工制度」。然而，这种制度却没让德国如愿以偿。劳工们的两年期限很快就到了，但是德国企业却不愿意放弃这些刚刚培养好的熟手，尝试着为这些工人延长签证，甚至永久定居。到了20世纪70年代，欧洲的人权运动让德国不得都不顺应欧洲公约，让土耳其劳工与他们的家人团聚，一起定居德国。最终，有100多万的土耳其穆斯林留在了德国，如今他们的后代已经超过700万，占德国人口的9%左右。对于单一民族的日本来说，如果出现这样的现象会让他们非常恐惧。日本人对于外来民族有天然的排斥，发达国家移民平均占比是13%，而日本只有2%。面对海外劳工，日本《卖读新闻》发起的调查，仅仅只有10%的日本支持引进，而大多数人还是建议促进女性就业或者是老人再就业。或许正是由于这份担心，面对政府的海外务工政策，日本民众表现得既排外又谨慎。甚至政府本身对于来自于越南、菲律宾和中国大陆的劳工（中国大陆的劳工占大部分）也有所警惕，日本政客石原慎太郎高曾发表言论说：「这些外来的中国人在肆无忌惮地盗窃日本的知识产权，这些来自外国人移民在日本犯下残暴的罪行，终将会导致东京之乱。」| 律师Shoichi Ibuski（右）描述了2009年6月参与者被迫忍受政府外国培训生计划的恶劣工作条件。专家说，受训人员受到剥削的程度是有些人死于过度劳累或自杀。
由于日本对于海外务工的层层压制，海外务工通常需要高额的中介费才能找到工作，而且他们还承受着工作超时、薪水低廉、居住环境恶劣、与家人团聚遥遥无期、永久留在日本也毫无指望……种种恶劣处境。由于他们在日本的劳务合同大都是短工，没有充分的法律保障，很多工人在工厂工作的过程中导致残疾，甚至丧生，而无法诉诸法律保护，工厂可以毫不负责。根据日本劳务部和司法部的统计，每年有许多劳工都会无缘无故失踪，而流入黑市，再也没有声息。| 劳工在没有培训的情况工作，斩断三根手指，失去劳动能力，但是企业却概不负责。
所以，引进海外务工，或可解决日本「用工荒」的燃眉之急，但以日本实际国情，只能算权宜之计。首先，机器人不需要休息，工作时间可以达到24小时，也就是说，如果一家企业能引进3000台的机器人，就相当于增长了9000万的劳动人口；其次，机器人也不用发工资，维护费用是远低于劳动人口的平均月薪的，可以说是「一次投资，终生使用」。而且，日本人制造业早有使用机器人的传统。早在上世纪80年代，日本生产类机器人就在制造业工厂普及。所以，如果用机器人来解决劳动力不足，日本有现成的机器人产业基础，甚至不用从零做起。2014年，针对日本的老龄少子化现象，日本政府提出了「机器人驱动的新工业革命」，并在2015年发布《日本机器人战略》。这个战略不可谓是不全面，从国际社会的机器人发展情况，到日本机器人的发展策略都有包含。战略主要致力于两方面，一方面是关于机器人的进一步研发和创新，希望在不断创新中拓展日本机器人的覆盖领域，除制造业外，将机器人拓展至服务业、医疗、建筑业等行业；另一方面对于机器人的使用也有要求，希望塑造机器人应用社会，也就是随处可见机器人的社会。在日本政府的努力下，日本机器人产业的确发展良好，日本科技巨头松下、东芝、夏普等都开始研发自己的机器人技术。松下公司研发的自动运输机器人HOSPI，在医院自动运输药物、样品，在日本东京大型医院中已经得到了推广；夏普推出的交流型机器人Robophone已经被2000余家企业采用，活跃于接待客人的服务行业。而日本政府在2019年也投入2.5个亿，在国内建立了500个机器人教室，让机器人顺利的进入了教育行业。机器人市场规模，2015年达到1.6兆日元，2020年则一路飙升至2.9兆日元。普遍预测，在2035年，机器人市场规模将增长到9.7兆日元。目前的机器人，功能十分垂直，一个机器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所以装备一个生产链的机器人成本居高。能引进机器人设备的还是大型工厂、酒店和医院，对中小企业来说，还是负担不起机器人。其次，技术上，还做不到机器人全流程工作。多数工种，依然不能完全脱离人工。比如说在做薯片的过程中，有个步骤是剜掉土豆的芽眼，但是如何让机器人找到芽眼呢？提高摄像头的精确度成本太高；通过大量人工标记芽眼，获取大量数据，从而输入概率程序，人工成本又很大。正如机器人技术开发商川崎重工全球战略总监toshiya okuma表示：
「机器人可以执行简单的任务，但还不能执行需要判断或评估情况变化能力的任务。」
当然，虽然有这些问题，但日本大多数人对机器人的前景还是比较乐观的。
要按照日本机器人之父石黑浩的看法，总有一天机器人能完全代替人类劳动，到那时：
「人类最终不需要做工作，而是和其他人交流或者考虑一些哲学的问题。」
以一种进步的乐观心态，也许真的有一天，人类只要负责当哲学家，全部工作都可以由机器人承担。但就眼前的现实问题来说，这还只是一个未来的大画饼。
也许，还有一个最有现实性的解决方案。
那就是，女性劳动力。
有一种评估认为，如果增加日本的女性就业率，能让GDP增长15%。
听起来非常受鼓舞。
安倍政府显然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在七年前，也就是2013年，就提出了「womenomics」的政策倡导，意在为女性就业扫除障碍、提高女性的就职率，让终日在家的妈妈们填补劳动力的缺失。
「womenomics」举措之一，比如要求在300人以上的大中企业设定固定的女性招聘名额。
还有，为女性增加在企业的职业上升空间。日本政府明白，只有增加女性进入企业管理层的机会，才能真正保护女性在职场上有一席之地。
所以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的管理层职位，都要求必须给女性留出一定名额。
政府更是通过舆论树立一个又一个女性职业榜样，鼓励女性在职场上不断晋升。
这些举措当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如今安倍政府的女性经济政策已经实行了7年，与7年前相比有200万女性走向职场，日本的女性就职率超过了美国，高达71%。| 随着政府的不断努力和社会氛围的开放，日本女性就业率越来越高。
当然，日本的国情，女性的地位相对不平等，女性仍然难以从家庭、生育的负担中逃脱出来，职场阻碍依然存在。比如，在日本，只有不到10%的父亲利用了2017年规定的30周带薪陪产。可见，生育的负担，依然主要落在女性身上。不管机器人、海外劳工、还是女性，最终日本还是要设法解决「如何让日本人愿意多生育后代」的问题。政府尝试出台政策，降低或解决家庭生育、抚养的后顾之忧。比如每个日本母亲在生育后都能享受1年的带薪育儿假期。再比如，2017年，政府宣布将投资2万亿日元用于儿童的保育和教育补贴。同时，3到5岁的儿童可以免费上指定的学前班，低收入家庭的低于3岁儿童更是能享受免费的日托服务。而且，每个城镇还有不同的补助措施。根据《经济学人》的报道，2017年日本城镇纳吉乔（Nagicho）每个妈妈将会领到300000日元的补贴，如果生第二个孩子将会领的更多。我们可能会为日本的困局感叹，但我们也必须明白，并不仅仅只有日本遇到这样的问题。
中国也开始进入老年化的节奏，早些年就在讲「未富先衰」，韩国的出生比率曾一直在0.98上下摆动……在2019年，全世界超过65岁以上的老人已经占比9%，这个世界本来就已经接近老龄化了。根据《世界人口展望》预测，到2050年，全世界每6个人中就有个老年人，老龄化程度达到16%。人口自然减少、老无所养、劳工短缺、经济下滑……这可能不是日本独自面对的问题。
| 许多老人老无所依，只能继续从事劳动，在日本街头老年体力劳动者随处可见。
图片来源：daliy mail
如果此刻你在某个城市里，请瞧瞧窗外，过马路的行人、咖啡店的小姐姐、车流里的大叔……或许，那是为你、为我，为整个人类社会敲响的警钟。■短短五百年，人类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我们对人类自身以外的世界的支配能力似乎越来越强大，我们仿佛已经成为了这个星球的主宰。然而，为什么人类的支配能力越来越强，却不断制造出我们无法掌控的新事物？现代人，除了知识外，还需要的是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与见识。以培养具有现代知识结构和全球视野的「现代公民」为目标，我们开发了一套适合中国人的通识课程体系线上学习平台——「知鸦」APP。下载「知鸦」APP，免费畅学7天。世界虽大，我们想邀各位学友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