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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李天岑:三山凹(人民文学 2020-10)

李天岑 人民文学 2022-04-06
 李天岑:河南镇平人,一九四九年十二月生。中国作协会员、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会员、河南省作协顾问、南阳市作协名誉主席。一九七九年在《奔流》发表处女作《多余的介绍》后陆续发表短、中、长篇小说近四百万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月牙弯弯》《找不回的感觉》,长篇小说《人精》《人道》《人伦》《平安夜的玫瑰花》《三山凹》。作品曾被《作家文摘》《小说选刊》《长篇小说选刊》选载或选摘。其“人”字系列小说受到评论界广泛关注,被誉为“当代现实主义的新世情小说,独树一帜的‘劝诫’文学”。《人道》《人伦》先后荣获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及杜甫文学奖。《人精》《人道》被改编为电视连续剧。 


三山凹(节选)

李天岑

人民文学 2020年第10期


王春宝喝了点酒,老婆大脚嫌他酒味大,不让睡一头,叫他睡脚头,他刚躺下就呼呼噜噜睡着了。大脚一脚把他蹬醒,嚷道,就知道喝!

嗯,嗯……春宝嗯着嗯着又呼呼噜噜睡着了。大脚又猛蹬他一脚,不操心个货,就知道睡,你没睁眼看看各家各户都忙着找门路脱贫致富挣钱哩,你不会也跑跑挣个钱,光穷着!一句话刺醒了王春宝,他趁机爬到大脚床那头说,我又不会啥手艺,干那些年生产队长就会敲个钟,开个会……你说干啥呢?大脚说,有智吃智,没智吃力,出力活儿你总能干。干活儿也得有活儿干。春宝说。大脚说,你明早就去找张宝山,要求去他面粉厂帮工。他肯吗?你试试!第二天大清早王春宝就往张宝山家去。他走到宝山家大门口,碰见宝山从院子里走出来,扛了一袋粮食正往架子车上装。张宝山早几年响应党组织号召,带头种好责任田多打粮食,还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入了党,去年又当上了村支书。他为了带头致富,筹了七百五十元钱到宛都光辉机械厂买了台磨面机,既可方便群众,又可挣个加工费。王春宝看见宝山先喊了一声张支书,张宝山眼翻翻没说话。实行承包责任田初期,王春宝思想保守,不肯分田到户,被撤销了生产队长职务,大家推举张宝山当了生产队长。宝山被选举为村支书后,王春宝更不服气,常在背后说风凉话。所以,张宝山猜想他是来看什么笑话的,干脆直说,你几年没登我家门了,今天有啥事吧?王春宝接上说,我想去你磨面机上打工,随便开工资就行。张宝山一愣,你咋想到这?春宝眼扑闪扑闪说,你看,现在村里人人都忙着找门路挣钱,我两手笨拙,脑子又笨,也学不了什么别的手艺,只能下个力气。宝山一笑,问,你是真话?真话。春宝点着头答。顿了一下,宝山说,我磨面机上不需用人。你要真不怕下力气,倒是有个门路,昨天我妹妹妮妮从深圳回来个信,说那边建筑工地上最需要搬砖、扛水泥的,不知你干得了干不了。干得了!干得了!春宝毫不思索地说,你给妮妮去信讲,我去!宝山说,你说了不算,你回去给大脚嫂商量商量,大脚嫂同意了你才能去!王春宝背着行李卷行进在往黄龙镇的路上,他要去黄龙镇搭乘公共汽车到县城,从县城搭车去许昌,再从许昌坐火车往广州到深圳。昨晚老婆大脚说可以去深圳,夜里两口子就忙着打点行装起程。天蒙蒙亮时,王春宝从被窝里拱起身子朝窗外一张望,说,又下雪了!大脚嫂说,雪不隔人。王春宝又躺进被窝里,嘟囔着说,今天就腊八节了。大脚嫂说,好,好,我起床给你熬碗腊八粥。她说着就准备起床。春宝还嘟囔着说,再过二十几天就春节了!大脚嫂见他磨磨叽叽的,顿时一头火,猛踹他一脚,磨蹭?的!就是快过春节才需要花钱的。大脚嫂脚大,鞋穿四十二码的。她这一脚踹在春宝屁股蛋上,踹得狠,他觉得热辣辣地疼。大脚嫂觉得不下狠心他不会走,又躺下睡了,不给他熬腊八粥了。他无奈地自己起床烧碗汤喝就起程了。也就五公里路,他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镇上。到停车点,他望望树上钉的木牌子,上边写着:晴通雨阻。他知道今天班车不会来了,打算步行到县汽车站去。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没有带介绍信,他记得过去外出住旅店办事情都要大队开介绍信的。他想,再回村里开介绍信又要走两个多小时,太耽误时间。犹豫着,怎么办?他路过镇政府门口,突然想起,本村的柳大林就在这院里嘛,他就在这里当着镇党委书记,让镇上给开个介绍信不是更管用吗?他这样想着就往镇政府院里走。他到院里一瞅,有十几个人在铲雪,他走近一看,才瞧见大林弯着腰,铲得正起劲。他喊了一声大林,大林抬头一看是他,回了声春宝哥。王春宝见柳大林当了镇上书记还喊他哥,心里热烘烘的,对大脚的怨气也消了。他对大林说,他要去深圳打工。大林说,打工好啊!春宝接着说,我走时忘了让村里开介绍信了,镇上能给我开个介绍信吗?大林停住铲雪,哈哈一笑,对他说,春宝哥,开介绍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到哪去干什么只用带身份证就可以了,你带身份证了吗?带了。带有身份证就管用,东西南北任你行。王春宝接着又问大林,今天县上的班车还会来吗?班车?大林思忖了一下说,估计来不了。你要去县上赶车吗?嗯。大林神情定了一下说,我下午要去县上开会,我带上你去吧!王春宝激动得心脏快要蹦出来了,把行李卷往地上一搁,抓住一把铁锨加入了镇政府的铲雪队伍。这事后来成了王春宝吹牛的资本,说他在镇政府院里与柳书记一起铲过雪。大林招待他吃了午饭,下午骑着车子带着他往县城去。通往县城的公路上,的确没有一辆客车。道路结了冰很滑,尽管大林骑自行车的技术杠杠的,路上还是摔倒了几次,每摔一次,他俩都哈哈笑笑,拍打拍打棉衣上沾的雪继续骑上往前走。天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县汽车站,售票的窗口已关门。候车厅里十分冷清,大林嘱咐春宝,找个旅店住下,千万不要在候车厅过夜,防止感冒。春宝点头答应。春宝没有去住旅店。他出门时身上只带了二十元钱,哪敢去住旅店呀!夜里他抖开行李将被子盖在身上,躺在候车厅的条椅上,这一夜寒冷难耐。天亮了,售票的窗口还是死死地关着。到八点的时候,喇叭里广播,全省普降大雪,各路客车一律停运。他愁上了。想拐回去又怕回去还得挨大脚的骂、挨大脚的踹。他是死不回头要走了。这时,一声汽笛鸣叫,紧接着是哐哐咚哐哐咚的车轮响声,他知道这是焦枝铁路上火车的响声。他心想,去广州、深圳是东南方向,这火车是往西南方向,不一条道。他又想了想,唉,这雪也不知要下多久,公路也不知道几天才能通。管他的,不管东南西南都是往南,走一段是一段,只要能扒上火车就好。他知道县火车站不行,县站管得严,就想到韩堂火车站去扒火车,韩堂是个小站,空子多,漏洞大。于是,他心一横,就这样。可怜的春宝,背着行李,沿着焦枝铁路线往韩堂站方向走去。走了有二十几公里,过来了一辆货车,货车很长,有几十节车厢,可能是雪大走得也慢,也可能是正走在转弯处火车司机有意开得慢。他估摸估摸车速可以扒上去,心蹦蹦跳,准备扒车。他先将背上的行李卷抱在怀里放开腿往前跑,使自己的跑步速度超过火车前进的速度,往前跑了几十米后,他先将行李卷抛进车厢里,双手迅速抓住车厢厢沿,身子一蹴如鹞子翻身般地跳进了车厢内。不巧,一只靴子挂住车帮被刮了下去,好在脚上穿有棉袜还可挡寒。火车在韩堂车站没停,在邓县站也没停,继续轰隆隆向南驶去。这时他的心才稳下来,便把行李抖开将被子搭在身上躺下睡了。虽然身子下面觉得高低不平,慢慢地,随着车轮哐咚咚哐咚咚奏着的催眠曲他也就在晃晃悠悠中睡着了。春宝睡得正酣的时候,被铁路警察踢醒了。警察大声喊叫着,你看看这车皮里装的什么东西?你竟敢睡这上边?警察掀开厚厚的草绿色帆布,他看见帆布下面盖着的都是一米多长的圆筒子,水桶那么粗,一头尖尖的,形状像导弹似的(实际是工业用的氧气瓶)。两个警察撕扯着把他拉进车站派出所。春宝看见派出所门上挂的牌子,才知道已经到了湖北枝城。警察自然是先询问,哪里人,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扒火车。他一一如实回答。警察最后敲敲桌子,吼道,你知道你扒的是什么火车?那玩意儿如果爆炸了会要你小子命的!王春宝一听身上打了个寒战。一个警察见他一只脚没穿鞋子,找了一双旧鞋让他穿上,然后把他推进一间小屋关了起来,王春宝此时哭着拍打着门,警察,我不是坏人,我真是去深圳打工的!第二天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柳大林在他的办公室等到了派出所所长和从湖北枝城回来的王春宝。柳大林听了派出所所长介绍的情况和王春宝自述的经过后,站起来踱着方步哈哈一笑说,你个王春宝呀,真够胆大!王春宝本准备着狠挨一顿训斥,没想到大林还给他开玩笑,吊着的心平静下来。接着,大林脸又严肃起来,说这都是我们当干部的责任啊!像春宝哥这样滑稽的事弄不好还会发生,想出去打工没路费的大有人在,要研究个办法。最好有组织地去打工,无序不好。大林扭过脸问王春宝,还去深圳吗?王春宝答,还去。马上就春节了,过了春节再去吧!大林说得很温和。春宝摇摇头,欲哭无泪地说,不行啊!回家你大脚嫂还会用脚踹我!柳大林一听,仰脸大笑,原来也是怕老婆啊!他说着手伸到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三十元钱递给王春宝,让他到许昌火车站,买上去广州的火车票。王春宝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到了广州。从广州转乘公共汽车到达深圳已是上灯时分。这时深圳还没出租车,他要了一辆摩的,沿途到处灯火辉煌、机声隆隆,不夜城大建设的场面,让他的心蛮激动的。大约走了两个小时,才在一小间出租屋里找到了妮妮。妮妮的老公郝老师一年前应聘到这里的党校工作,她也就跟来打工,住在一间只有十多平方米的出租屋。他原本打算晚上住在妮妮家里,现在看根本不可能。郝老师和妮妮都亲切地招呼他,妮妮问他吃饭没有,他本想说实话,可看她住的房子做一顿饭也是很难的,就说吃过了。妮妮也没客气,拎起他的行李卷就说,走吧,报到去。妮妮头前走,他后边跟着。也分不清是路不是路,满地堆的都是砖头、水泥、钢筋、沙子、碎石,搅拌机一台挨一台轰隆隆转着,到处都是头戴安全帽的男子汉推着翻斗车运料。妮妮边走边给他说,到深圳来打工都是干这种活儿的。春宝点点头,干得了。妮妮又告诉他,春宝哥,你得有个心理准备,经理见了你要口试的,口试过关才会收下你!考试?春宝怵了。我这小学文化考试能行吗?不是考试是口试。妮妮纠正道。你当过恁多年生产队长,常年练嘴皮子,开过多少会,卖嘴应该没问题。春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在一个帐篷里等到凌晨一点,一个黑铁塔似的汉子进来了,他边取着头上戴的安全帽边喊叫着,妈呀,累死啦!妮妮给春宝指指说,这就是王经理。春宝忙站起来恭维地笑着说,王经理好!王经理是个爽快人,大咧咧地说,啥王经理,包工头!妮妮接着给王经理介绍说,王经理,这就是前些时给你介绍的老家哥哥。春宝仍恭维地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王春宝。王春宝!王经理边脱工装边说,本家啊!是本家!王春宝笑着点着头,也想趁机套近乎。王经理换完衣服拉个小凳子坐下说,你来深圳干吗呀,丢下老婆孩子不管啦?王春宝看看王经理说,挣钱要紧,挣不来钱养不了老婆孩子。王经理手一拍大腿,说,大实话。王经理开始对他有了好感。他掂起白色的大搪瓷缸,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放下,又开腔了,本家也不行啊,也得口试,公司的规矩。你作首打油诗,打油诗要反映出家乡特点,而且必须带上好、大、小、多、少五个字。王春宝搓搓手,挠挠头,瞅瞅妮妮,笑笑,说不出来。妮妮鼓励他说,别紧张,王经理人可好,你只管说。春宝思忖思忖开腔道:俺三山凹红薯长得好,春薯结得大,夏薯结得小,过去吃得多,现在吃得少。王经理哈哈大笑,河南人离不开红薯啊!你这多少反映了河南人生活的变化,但品位还不上档次。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想想。王春宝又想了想,说出一串来:俺南阳玉器雕得好,摆件雕得大,挂件雕得小,精品物件多,劣品物件少。王经理跷起大拇指,高!河南人不笨嘛!过!他扭头喊一个小伙子拿酒来。小伙子拎过个十斤塑料壶。王经理又吩咐摆上酒具。小伙子摆上一只碗、一个碟子、一个酒盅,倒上酒。王经理瞄王春宝一眼,说,口试继续。俺山西人喝酒啊,碗代表太阳,碟代表月亮,盅代表星星。本家你是喝太阳,还是喝月亮或是喝星星?王春宝看看大碗酒想摇头但没敢摇,他得显示出气魄来,说,太阳、月亮、星星我全喝。他一一干了。王经理又一翘大拇指,海量!好汉!接着王经理又让那小伙子拿过来六个大馒头,一个馒头足有半斤重,王春宝一见心里暗暗欢喜,正饿着呢,吃了这馒头,又解酒又充饥。王经理瞪着眼问,能吃掉吗?能吃掉。王春宝点点头。王经理瞟了王春宝一眼,示意他吃。王春宝吃的馒头又干又硬,像是放过两三天,嚼得牙嵖骨疼,吃到口里锯末似的,他吃掉三个以后,问王经理,有没有开水?王经理扫他一眼说,没有开水,有海水,深圳人都是渴了喝海水。王春宝这才明白了,经理还是在考他。不喝水吃着嗓门咽着很难受……他坚持着一块一块吃、一口一口嚼、一口一口咽,终于,六个馒头啃完了。王经理又是哈哈大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本家你口试过关。王春宝轻松地缓了一口气,说,哎呀,老板,你让我又吃又喝,盛情款待呀!接下来,王经理给春宝和妮妮讲了三层意思:当民工远离家乡,难免有想老婆孩子的时候,也难免有受委屈的时候,所以,得乐观,你得有口才,闲暇时,睡觉前,相互说个笑话,说说笑笑,解解心焦,啥也都忘了;当农民工风吹日晒,雪打雨淋,少不了得个头疼发热,没明没夜地干活,累得筋骨像要断,好赖酒喝一点解乏减压还能治个小病;农民工都是重体力劳动不能吃可不行!再说,当农民工得能忍得住渴,喝水多撒尿多,上到那百十米的脚手架上,你老要撒尿,卷扬机运料都忙不及哪顾得你上下撒尿?所以,工地上人说,在深圳忙得撒尿的空都没有。这时,春宝也风趣地说,老板放心,我有憋尿功夫!王经理看了他一眼,脸一沉,说,走吧,还要“背试”呢!春宝一听,脸枯皱上了,他最害怕笔试。王经理手朝他一摆,出了工棚,春宝和妮妮也尾随其后。到了一辆装满水泥的货车旁,王经理站住了,嘴朝春宝一挑,说,背吧!背到前边一百米施工处。王春宝这才明白老板说的不是“笔试”是“背试”。他将上衣一脱,搭在肩上当垫肩,抱起一袋水泥嗖地搁到了肩上,嘴朝王经理一挑,说,帮个忙,再给撂上一袋。王经理搬过一袋摞了上去。一袋水泥四十公斤,两袋八十公斤,可以的。没想到王春宝要求再加一袋,三袋一百二十公斤的。王经理说,不可以的。王春宝带着酒劲,说话声音也高了,别啰嗦,摞!过去我扛过大麻袋。王春宝扛着三袋水泥往前边灯光辉煌处去。不一会儿,他折回来了,头上流着汗珠,但气不喘。真是个大力士!王经理拍拍他的肩膀,你背试也过关了,休息一夜明天上工。王春宝兴奋地说,王经理,看见深圳黑夜里灯光辉煌、人欢马叫,这大建设的场面让我睡不着啊!再说,你让我吃喝了饱饱一肚子,也得消化消化,今晚我把这车水泥卸完再睡觉。王经理拍拍他的肩膀,夸奖道,河南人能干,好样的!临走时又叮嘱一句话,不过,一趟只许背两袋,不能再超载。卸完顶你两天的工。王春宝真的一夜把那辆四吨货车拉的水泥全卸完了。这是一九八六年农历腊月十八日夜。 张宝山正在家里吃早饭,忽听大门外一个女人狼嚎一般哭着,撕心裂肺地喊道,张支书,豹子死啦!豹子死啦!宝山一惊,手中端着的饭碗叭嗒落地摔成两半。宝山脚步还没跨出大门,哭喊的女人进了院,头发乱蓬蓬的,哭成了泪人,不用看,是丹桂香。他焦急地问道,豹子是咋……咋死的?没等他话落音,丹桂香又哭号道,豹子他哥也死啦!胡玉才也死啦!张宝山的心在颤抖,咋回事,咋回事?快说!丹桂香哭得嗓门噎得说不成囫囵话,红薯窖……红薯窖……死到窖里了!丹桂香领着宝山一口气跑到她家门前,红薯窖边已站了一群人,看到宝山,目光一齐聚向他,问他有什么办法救人?宝山先问情况,丹桂香哭得说不成,胡玉才老婆毕竟年岁大些,擦巴着眼泪说着这场恶性事故发生的过程。没吃早饭时,豹子和哥哥胡玉才要把窖里的几筐红薯捡上来。弟兄俩商量过,豹子下窖里往篮子里捡红薯,胡玉才站在窖口往上提篮子。没想到豹子跳下红薯窖不到半分钟,两腿一蹬不动了,胡玉才见此情形,以为豹子摔着了,急忙跳下去拉豹子,没想到一跳下去,与豹子一个样,两腿一蹬也不动了。胡玉才老婆见他弟兄俩跳下去都没上来,就站在窖口可劲地喊,两人都不应声,这才怀疑他弟兄俩都死了,她赶紧让丹桂香去找村支书,她喊来七邻八舍。宝山一听明白了,知道窖内肯定是产生了毒气,但也不清楚是什么毒气,让大家都不要急于下窖捞人,他先请教科技人员。宝山到村部往镇政府农技站打电话,给王站长报告了情况,王站长告诉他,红薯在窖中贮藏时,O2充足时进行有氧呼吸,吸收O2,放出CO2和热量,当O2不足时,红薯进行无氧呼吸,产生酒精CO2和热量,引起红薯腐烂,产生有毒气体。春季过后,气温回升,红薯的呼吸增强,窖内最易排出CO2和有毒气体,人下窖前,一定要先用油灯试验,灯不灭才能进窖。宝山听后,明白了事故的原因。他返回到红薯窖前,让丹桂香找煤油灯,村里两年前已通了电,家家户户用电灯,煤油灯早扔掉了。宝山跑到国超家开的“日用品大世界”买了两支蜡烛,插上铁丝,用小绳子拴紧,划着火柴燃着,慢慢放进红薯窖内,两支蜡烛燃烧了一个多小时,宝山估计窖内的毒气已经排出了,自己就跳进窖内,把两兄弟的尸体依次?上来……两具尸体摆在胡家门口,胡家一家人哭叫不停,不少围观的人也落下了泪。 又是一个金秋,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三山凹今年的栗子香红薯大丰收,大部分农户的亩产都在万斤以上。不仅本村种植面积扩大,五六月间的时候,邻近的几个行政村许多农户也都来三山凹购买春薯秧子,插栽夏红薯,加起来应该有两三万亩。这就为张宝山研制开发的栗子香“三粉”提供了充足的原料。有了原料就为系列加工备足了后劲。他们成立了三山凹栗子香农产品开发公司,由张宝山任总经理,公司经营机制很灵活,卖鲜薯的以质论价,付给现金。要粉条的五十公斤红薯可兑换三点五公斤粉条,公司只赚点薯渣;愿意搞粉条买卖的农户,可以到公司来批发,粉条卖掉再来结账;愿意搞零星买卖的可单宗结账;能介绍到客户又不愿摊本的,可根据销售数额提成,这样每家每户都可以参与进来。薯渣原打算卖给县酒厂做酒精原料的,后来黑炭娃父亲想用来做醋,他家是酿醋“世家”,宝山一听,好哇,又多一个加工项目。鹏哥的“赤脚医生”也不愿干了,现在人们看病都到镇上县上医院,小诊所不挣钱,加之他也不是科班出身,只有量个血压打个针之类的“赤脚医生”水平,就开始联合几家要建座冷库。夏红薯好吃,有的人要把夏红薯贮藏起来,到夏冬季卖给郑州、武汉、西安的大宾馆能挣个大价钱。宝山说,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进入收薯季节,三山凹村围绕着栗子香红薯搞交易的人川流不息。村里村外,到处是磨粉的粉碎机轰隆隆响,多处是粉匠们做粉条的热锅热气腾腾,村里村外这条绳子连着那条绳子,蜘蛛网似的挂在树上晾晒粉条,来往的人一进村“栗子香”味就扑鼻而来。这天下午,宝山在公司办公室里同县城来的一位商人谈一宗粉条交易。谈完事就要出门去,一阵香味儿蹿进鼻孔,他抬头一看,丹桂香进来了。她一头乌发梳得光溜溜的,脸上丧夫的哀愁已荡然无存。宝山愣着还没开腔问她干啥,她先微笑着说,张支书,我想找你汇报个思想。宝山送走那商人又返回办公室坐下来,很和蔼地说,讲吧嫂子。丹桂香边往凳子上坐边说,以前你叫我嫂子,是因为你豹子哥在,我其实比你还小一岁,豹子已经走了,你以后就别叫我嫂子了,就叫桂香吧。宝山一笑说,豹子哥走了,还得喊你嫂子,这是辈分赶着的,不能乱宗。你还喊我宝山。丹桂香瞟了宝山一眼说,那我就喊你宝山。接下来,话进入主题了。丹桂香说,宝山你也知道,代销点撤并时我没去张村,是因为拉扯着个小娃娃,再说,一个妇女家跑到别的村也不方便,可也不能总待在家里闲着,我也想到公司做点事。宝山压根儿没往这儿想,一时不知怎么说好,没有说话。丹桂香单刀直入了,说,我想到公司来当个会计,也算毛遂自荐,你也知道,我在代销点多年,记账打算盘还是拿得下来的。宝山的嘴巴咂巴咂,心想,公司是缺个会计,她的确是个合适人选。他低着头偏着脸说,公司是需要个会计,但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得集体研究哩!吔,宝山你谦虚啥的。丹桂香嘴努着说,谁不知道你支书兼经理,双枪老太婆,厉害着呢!你嘴角一动,谁个不听?她见宝山仍不表态,又一脸郑重地说,谁若不同意,你就说,权当同情同情她个寡妇人家,这理由也冠冕堂皇!我可以表个态,丹桂香这辈子不改嫁,在三山凹守着孩子过一辈子。等着吧,我会提交公司研究你的事。宝山一摁手中的烟蒂,说着站了起来。丹桂香见宝山下逐客令了,也站起来说,知道你是大忙人,也不多占用你时间,我等你的好消息。过了几天,公司开会,宝山把丹桂香想当会计的事提交到会议上研究,他只是想敷衍一下,好给丹桂香一个交代,没想到他一提出来,大家都认为这女人能写会算嘴巴巧是个合适人选。至于是个寡妇这一条他没在会议上提,因为涉及人格问题。参会人员中,唯有他忌讳这个问题,别人没忌讳,所以就顺利通过了,丹桂香自然也很快就上任了。宝山很忙,每天晚上回家都很晚,可以说是鸡不叫就起来,狗睡了才回来。每次回到家,新月和革儿都睡了。这天晚上他回来累得很,没有洗脚就倒床上。黄新月看见他眼是红的。下午,大脚嫂碰见了黄新月,说宝山安排丹桂香去公司当会计了。新月说,不知道。大脚嫂嘴一努说,丹桂香一个寡妇,又会浪拜,你可得把宝山看紧点。黄新月一笑说,俺家宝山不用管,丹桂香跑到床上他也不干。话虽这样说,黄新月回来想想不得不防,得给张宝山个“下马威”。她呼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一把抓住宝山的衣领子,先别睡!宝山还没见过她这样子,瞌睡也吓跑了,眼愣着,咋?别装蒜!黄新月抓住他衣领扽了扽说。我没装什么蒜呀。宝山仍迷惑不解。黄新月质问道:谁去公司当会计了?丹桂香呀!宝山明白过来。咋没听你说过?家务事给你说,公司的事干吗要给你说?宝山眼翻着。公司其他事可以不给我说,我也不问,这件事应该给我说。宝山手挠着头说,想起来时忙着,闲着时忘了。恁多人你不用,用这个骚女人!黄新月咬着牙手指头在他额上捣着说。工作需要,公司缺这一角……宝山没说完,黄新月捣他一拳,冷笑着说,你床上需要吧?寡妇床上更需要!宝山怒了,气冲冲地说,什么寡妇?你不……他想说,你不是没当过寡妇,可他立即意识到说出来不妥咽了回去。咽回去也晚了,黄新月本是寡妇嫁给他的,这句话等于戳到了黄新月的伤疤,黄新月真是上了气,一脚把宝山踹倒在床那头,龇着牙说,张宝山,我告诉你,不把那骚女人会计撤掉,以后没你的好日子过!说完,啪地关了电灯。 王春宝去深圳打工后这是第二次回三山凹。第一次是前年过春节回来。这次不年不节的回来干啥?有人说他是想老婆大脚了!有的人说话更吣,戗白道,你们眼瞎,没看看王春宝见娃娃就发糖块塞饼干,摆阔的,炫富的,让你们看看,我王春宝虽然不当生产队长了,但如今腰里有钱了!其实,他们都没有猜对。这天晚饭后,王春宝带着自己买的两盒饼干和妮妮让他捎给革儿的衣服来到宝山家。宝山想着他从深圳回来了,而且替自家带来了东西,也得客气点,让黄新月拾掇两个菜,他拧开一瓶白酒,两人喝了三杯之后,宝山问起他在深圳的情况,王春宝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你想象得到,工地生活枯燥。有一天,王经理耐不住了,说我,春宝啊,你们河南人都会唱豫剧,你就不会唱一句?听那意思明显是要我唱戏。这可真难为住我了。我小时候看社火,听爷爷们敲着锣鼓点唱着,大呀娘呀真真肚子疼,黄金酒面疙瘩喝喝就不疼。于是,我找个搪瓷洗脸盆倒扣在床上,用个筷子敲打着试唱,王经理听了摆摆手,不行,不行,老掉牙了。我不能让王经理失望啊!想起小时候跟着叔叔听他学戏,那时候没谱子,只记他学调门念着,申黄申申黄申申黄申黄,申黄申申黄申申里申黄……可我没记住戏词,我就编了词套着那申黄调唱了起来,清晨起来去赶集,碰见鸭子疙瘩泥,中午赶集回来后,鸭子还在疙瘩泥……就这,王经理听了翘起大拇指说,王春宝,你行嘛!后来,我又想起来个呀呦调,琢磨琢磨,又套咱这里土得掉渣的词,小大姐我今年一十八,呀呦一呀呦,心里早想着去婆家,呀呦一呀呦,呀呦呀呦一呀呦……就这,王经理喜欢上我了,民工们也都喜欢上我了。后来有一次月底发工资。工资册上造的是发给我一千五百元。我签了字,王经理把钱塞给我。我扭过身一数,一千六百元,多一张。当时我心里咚咚跳,一百元就是两天的工资呀!王经理是忙乱中数错了呢,还是有意考验我呢?我怔了一下,没再多想,一扭身把那钱递了过去,王经理,多给了一张。王经理呆了一下,看着我笑了笑,接过那张票子。发完工资,他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春宝,好兄弟!从此,我感觉王经理真信任我了。上个月,王经理下工的时候脚崴住了,伤住筋但没有伤住骨。工地上一二百号人,他歇不住,深圳那地方你不知道,现在跟战场上一样,也是轻伤不下火线。可他要到工地一扭一扭地脚也疼呀,两天后脚脖红肿了。没人能劝住他休息,连去诊所处理一下也不去。我小时候,我娘腿摔伤过,我见过我爹给娘捻筋。夜里下班后,我买了一瓶烧酒。等到王经理回到工棚,我端了一盆温水,给他泡了脚,然后把烧酒往一个碗里倒有二两,划一根火柴燃着,碗里的白酒蹿起蓝色的火苗,我用手指蘸着冒着火苗烫手的热酒往他脚脖处轻轻地擦。当初,王经理也是不好意思让我给他洗脚、擦酒,我给他讲,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你试试看,他才勉强同意。我头天晚上给他捻了一次,第二天他就感觉走路有点舒服,我再给他捻筋时他就不推辞了。一连捻了七天,他的脚消肿了,似乎对我感情也加深了。那天是在白天,他提出让我再给他捻一次。白天工棚里没人,捻的时候他问我,王春宝,你想不想挣大钱?没想到他提出这句话,我一笑说,来深圳没有不想挣大钱的吧!他又问我,你会不会开挖掘机?我毫不犹豫地说,我原来学过开东方红拖拉机,应该差不多吧!他继续说,你扛水泥、运石料、搬砖头只能挣个工资,一年只是个一两万,一辈子也发富不大。你如果能买台挖掘机,我把挖土方的活儿给你,一个月就能挣一两万,一年挣二三十万松松的。这时,我掉眼泪了,王经理给我掏心窝话了……宝山一直没打断他的话,听他说到底,听出了门道,翻翻眼问他,一台挖掘机得多少钱?王春宝说,我看中了一台二手的,得五十万元。宝山啧舌,吔,太贵。春宝应腔说,我也嫌贵。可王经理说,高投入才能高产出。宝山给他碰了一杯酒,咽肚里后说,你手头现在有多少钱?王春宝不好意思地说,我手里满打满算不足五万元。在深圳,与人都没交情,谁肯借给咱钱?我想想,虽然我在外打工,还得回来依靠村支部。宝山又端起一杯酒喝了,一时没说话,心里想,春宝这事得支持。他放下酒杯,说,我肯定会支持。我手头攒有七八万元,全给你。王春宝一听很高兴,说,你的钱我不白使,给你分红。宝山低着头说,不讲这话,还差的钱咋办?王春宝说,还得指靠你想办法。第二天,张宝山找到丹桂香,因为丹桂香管着“三粉”公司的账,她知道哪家有多少钱。丹桂香把底子交给了他,他找几个大户做工作,几个大户听了都摇头。他们原以为王春宝在外挣了大钱,现在返回来找乡邻借钱,肯定是在那边做了亏本买卖,没人相信他买了挖掘机能挣大钱,死活也不答应借给他钱。宝山又开支部会、村委会,动员大家支持王春宝,只凑了三两万块钱。宝山后来想起村里的白娃,他知道白娃在城里开饭店有钱,便领着春宝进城见白娃。一见白娃,白娃说的苦穷样简直还得借给他钱,宝山心里丧了气,没往下说,领着春宝又到镇上找了信用社、农行营业部,回答是最大额度贷款五千元。他找到镇上涂富国书记给这两家打招呼,一家也只开口贷给一万元。七拼八凑还差三十万元没着落。两人又想了一夜,决定再去县城找大林。柳大林在一九九六年就提任丰和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了。第二天一大早,他俩就坐上车往县上去。走到县政府门口时,王春宝犹豫了。他说,我那年去深圳时大林给我掏三十元路费到现在也没还呢。宝山扯住他的衣袖说,走吧,你说那算鸟事,以后你挣大钱了加倍还。大林正巧在办公室里,听了他俩说的情况,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就往几个银行打电话询问情况,询问政策。打了一遍电话后,他压了话筒,问张宝山,你敢不敢以“三粉”公司名义贷款?款贷到手再借给春宝哥,个人名义贷这么多是不行的。只有这个变通办法了!县委宋立功书记讲过,改革中我们可以借鉴古人公孙龙的白马论!我敢!宝山看了王春宝一眼说,这有啥不敢的!其实他看王春宝这一眼,是要王春宝有个态度。王春宝明白其意,连忙说,请二位放心,去深圳闯荡这几年,我也变聪明了,不是原来只会敲钟喊上工的生产队长了!我一定会把事干好!尽快挣回更多的钱!尽快赚回本钱!会为你们脸上争光!为三山凹人争光!王春宝买挖掘机缺款的事就照大林说的思路解决了。 王春宝走后,张宝山动了心思。他在琢磨,王春宝每天搬砖、扛水泥、抬石子只能挣个工钱,买了挖掘机就可以挣大钱,自己在家做粉条不也是同样道理吗?六七个人围着一口锅,两个师傅各自抱着一个钻了孔的葫芦瓢,狠劲用拳头捶那揉成面块似的粉团,都是累得满头大汗,一天下来也就是做二百斤粉条,平均每个人每天就是挣个一元多钱,一个月也就是三四十元钱,何时也发富不大。倘若也能用机器加工粉条,不也就能像王春宝的挖掘机一样能搂住大钱喽?宝山想了一夜,第二天早晨起来就骑上自行车进城,到县机械厂找到厂长,说出想让给制造加工粉条机的要求。厂长五十岁出头。他听了笑笑说,咱这厂子只会做老虎钳子、扳子、磨面机的轮子,你说那东西咱都没见过,做不了的。厂长,你可以找技术人员研究研究,集中大家智慧,万一能做了呢?他说着扔过去一支香烟。厂长不接烟,眼翻翻他,揶揄地说,一万也做不了,能做你做个给我看看。求人就得受得住话,他仍赔着笑脸说,厂长,我要能做就不来求你了。这加工粉条机也不会太复杂,我相信你旗下有技术力量,能攻下这个技术关。厂长又是眼一瞪凶巴巴地说,厂里的情况你能比我还清楚?宝山仍是赔着笑说,我肯定没有厂长您清楚,但我相信,能!咱中国人有智慧,原子弹卫星都造了,造个加工粉条机还不像玩泥团一样?去去去,我还有事,没闲工夫跟你说些天方夜谭的话。张宝山从机械厂走出来还不死心,想着咋打开厂长这把锁。转着转着肚子饿了,他才想起早晨没吃饭,到街边买了个烧饼,蹲路边啃着。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他扭头一看,是交通局陶局长,陶局长笑着说,大支书咋能蹲这啃烧饼,走,中午我请你下馆子。宝山也是那次交通局要给三山凹修公路认识了陶局长。他带着乡下人的憨厚笑了笑,说,局长不用请我下馆子,去你那喝口开水就可以,这烧饼干太难咽。陶局长领着张宝山到自己办公室坐下,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问,张支书进城来办什么事?张宝山把到县机械厂求研制加工粉条机以及厂长的态度给陶局长学说了一遍,陶局长一笑说,嗨,这厂长是个熊家伙!陶局长顿了一下,说,我给你找他试试。他说着往门外走去。一会儿,陶局长过来了对宝山说,给厂长讲好了,满口答应。当张宝山又回到机械厂时,厂长热情得像久别的老朋友,还指着站在一旁的两个人说,他俩都是工程师。两位工程师郑重地表态说,三个月之内保证研制出加工粉条机。俩工程师也真上心,第二天就来村里考察参观手工制作粉条的工艺流程,然后又到南都市机械厂学习求教,半个月内拿出了图纸,经过反复修改试验,两个月后第一台粉条加工机就诞生了。一试产,很鼓舞人心,还是一组七个人,用这台机器每天产量一千公斤,能赚钱一百多元,每人日工资可达到十元左右。这算好了,村里的二十几个加工粉条小组看用机器做粉条效率高,收入高,抢着要粉条机。这天下午县机械厂一批运来七台机器,宝山就忙着卸机器,规划安装机器的位置。但是机器还少,各小组都想要,互不相让,又都是一齐报名的,先给哪组?宝山有点为难了。机械厂来的师傅给大家解释说,我们马上就会送来第二批、第三批的!其中,有的人还不依不饶,说,时间就是金钱,早安机器早收益!有两个组长这时围着宝山嚷着说,要么抓阄?抓阄就抓阄。宝山去村部弄了一把纸团,走过来说,这纸团有画“+”号的,有空白的,凡是抓住画“+”号的先安装。宝山故意先把手攥紧,就在他将要喊“开始”的时候,机械厂师傅攥住他的手说,别抓阄了,抓了阄还是有矛盾,俺回去给厂里说,加班给大家赶制机器就是了。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0年10期)[责任编辑  杨海蒂]


纸刊美编:郭雪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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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 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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