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诗人小辑（五）｜熊生婵、周文婷、陆燕姜、李诞 、吴小虫、麦豆（人民文学 2019-5）
熊生婵
二〇〇〇年生于贵州六盘水，现就读于六盘水市第三中学。作品散见于《山花》《诗刊》《草堂》等。
九月二十六日风雨未至途 中
在山顶等待日暮
狂风清扫可疑的白
马匹早已无人问津
想起一个人的有生之年
在这群山之巅活得认真
胜过褐马黑马白马
风会把我们一个个吹得
鼓胀起来
像许多廉价塑料袋
九月二十六日风雨未至
我清楚我将孤立地
走在这世上
风雨不动
万物不动
穿行在静止的事物中间
房屋的残垣断壁中间
你眼睛眨着秋色
在一株幸存的木槿下
你笑出了四季动荡
之后又像只安于某处的狗
把帽檐狠狠压低
你采摘木槿花的香气
溢满整个房屋
你说我们一起等雨吧
等野草莓在雨中重获新生
等芒草铺天盖地长满我们
等野刺花变成鲜红的斑痣
我开始播放Pole Dorogi
分不清孤立的
混淆的。我只是让雨声更萧瑟了
你
你好像一直说着
一直窸窣作响
你好像一直开放着
秋夜即语
第2026夜
我依然呷着北海道牛乳茶
听读睡电台恰如其分的
活法
日子像炒熟的花生米
轻轻一捻
就可以褪去多余的
皮肤。在这不知如何是好的年月
我们应当是万物
我说。好的寓言
从不打上引号
隔 离
在人群中行走
你只需盯紧自己的脚尖
日光惨淡
影子堆叠如山
在脚下移动的
相撞的、分离的
攒动的人影
以及踩在身上的不痛不痒
如何让窃喜成为药引？
——日色疲软
像沸水中游动的生鱼
周文婷
一九九〇年生，作品散见于《延河》《延安文学》《诗选刊》等。
催熟时间小黑屋
错误，有一个栖身之所
在里面发酵、壮大或腐朽、消亡
我们席地而坐交换秘密
——他说他的慈
——我说我的悲
风吹来一排排用来占卜的数字
计划着逃之夭夭
可跑出去的音色都有一盆凉水等候
我虔诚的神情一定感动了哪个方位的神
小黑屋，突然通电了
终于，我们第一次看见了彼此
催熟时间
那盏灯在我眼睛里闭关修炼
我的手掌有无数个夜晚苏醒
母亲说我天生是个好木匠
打造一个又一个不重样的自己
可是，我没有忍心告诉她
她最喜欢的镂空的我，有点疼
摘星的人
深夜，只想
让草木、鱼虫、湖泊
有一个良好的睡眠
月亮更白的时候
我不敢多言，也不敢多写
——月亮是李白的
——我伸手摘星，一颗、两颗、三颗
纪 实
在医院，没有人敢虚构人间
欲望，越来越节约地被使用
一件件华服都成了粗布麻衣
其实，能遮身蔽体就好
当神落地，也会疼痛
当我疼痛，也会祈祷神
我在血液内科，一遍遍安抚
血管，让它循环着父亲母亲
两个小时后，疼不疼已经
不是我自己的事了
只是，衣服褶皱得真快
原本还想着再穿一年又一年
双手合十
时间自觉地长出了老年斑
把身体里的善与恶，赶至万佛洞
我是那个浑身绑满石头的人
将自己垒在时间的漏风之处
万千脚步、风雨、嘈杂踏过
我才敢再一一拜过每尊佛像
亲手将自己——
送进双手合十的呢喃之中
陆燕姜
笔名丫丫，女，一九八〇年生。出版有诗集《变奏》《骨瓷的暗语》《静物在舞蹈》《空日历》等。
脊上兰舞腰间的闪电
来。我们置换身体
构图新的孤独
你的幻觉和我的幻觉叠加在一起
我们假装相爱太久了
以至看上去就像真的恋人
现在。让我重新发明你
风轻轻吹过
我柔软的腰肢藏着的闪电
便要触击到生活
墨质的忧伤
省略的唇瓣
第六瓣，在写意中经常被省略
就像现实中的第六感、理想、灵魂
或者十六岁少女的情欲和幻想
在一切表格中均略去不写
我曾见过舞蹈镜中旋转的少女
她胸前燃烧的唇瓣
若隐若现于镜子
像一座教堂，冲出她的旧T恤
后来，她费尽一生的力气
搬动另一座教堂
压制着这一瓣的浮动
脊上兰舞
十七岁的饱绿
倒卷着垂挂在练琴房的窗外
隐秘的心跳连同祖母的叮咛
被母亲的针线缝进我的白力士布鞋底
979音乐班，601宿舍
女生深夜卧谈会
青春的骨缝
不小心便泄出风丝
我是编织高手
喜欢收集彩色的风拧成麻花辫
在舞蹈镜前
旋转，甩动
有时一群蝴蝶会从我
张开的发尾或宽松的袖口飞出
集体扑向一株
在我脊柱上新开出的兰花
一颗钉子在兰丛中发了芽
一颗钉子住进她的身体
并且发出新芽
新鲜嫩绿的想法
等待被一茬茬收割
有人轻轻把天使托起
仿佛春天已经来临
李 诞
八〇后，内蒙古人，写诗和小说。
云扑面是什么感觉云扑面是什么感觉
云扑面是什么感觉，白猫再白，毛再厚，你埋得再深也不一样
棉花糖卷得再肥，你再不怕黏，也不一样
鸭绒被含绒量再高，你再舍得钱，剪开六条，也不一样
人的肚皮再软，皮肤再好，也不一样
云扑面是什么感觉，云是水气聚集，高空又冷，真让云扑了面，感觉肯定不好
可让你想云扑面是什么感觉，你感觉特别好
可又永远感觉不到
云扑面就是这种感觉
人 工
第一次听说“人工降雨”
以为是
读诗的另一种说法
那 是
手臂倒在床上
那是一个人在宣布睡眠
那是合上莲花
有些事有了结果
没有的从未发生
那是钟表发明的启发
那是陷阱
承认了时间可以表述
就承认了自己不能永生
那是平稳的、维持宇宙的那股力量
再次战胜了波动的、最初引爆的那一股
那是有一个念头在挑衅永恒
永恒令它永恒
读维摩诘经
佛陀把宇宙收进伞下
卧床的维摩诘打开另一个世界
两千人随手挥去
连同两千嗔恨与觉悟
众菩萨跳上辽阔的椅子
觉知此处彼处皆无安稳
天女的花留在罗汉身上惹他们观照
金身化身向另一尊佛如此介绍自己：
我来自一个平庸的世界
那里的人热爱低劣和俗气
另一尊佛顶礼赞叹：
你们的佛强过我
他居然试图教导平凡
认命是北方的美学
还是北方好
北方有风
有雪
没吹平的东西
抹平
吴小虫
一九八四年生，山西人。作品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等，曾获首届河南大观文学奖等。
无如体验无如体验
四年前，风吹蒲公英
中秋那天，坐船在三峡
望月
四年后也是小半个
重庆
柯艺兄约
婉谢。点了干锅
里面有排骨和肥肠
豆芽、木耳等
酒
虽然肥肠已焦煳
路灯看上去清寂
多么好啊
你的心成为仓库小猫的心
拖把上趴着的蜗牛的心
门前广玉兰之心
没望月
适得其所
男人找寻着女人，女人找寻婚姻
儿子找寻着母亲，母亲找寻父亲
花朵找寻露水，梦找寻现实
呵，一切应该适得其所……
弓箭找寻着猎物，牙齿找寻骨头
战争找寻着胜利，毒药找寻活物
呵，一切似乎应该适得其所……
我终于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
——幸福的笑容
但风找寻什么，它吹来吹去
但月亮找寻什么，它兀自散发清辉
请告诉我，请不要伸出手来安慰
我明白是爱情
最近晚睡，陪一只猫
她常在傍晚出现
微弱的叫声，让我打开窗户
她喜欢这里同样稀薄的温暖
跳到我腿上，然后清澈地看着
我其时正在电脑上打字
她就伸直了躯体要够你
小嘴对着大嘴，清凉的湿润
那么一下，让我明白是爱情
我起身去给她找猫粮找水
继续打字，她就跃到肩头
用皮毛与你耳鬓厮磨
然后，入夜，当我读到
一条信息中的不屑、强横
仿佛站在北极的一小块冰上
迟早有天会融化
我们共同的命运——宁愿
而我寻找着她，她正趴在身旁
当四目以对，那小眼对大眼
我明白，这是爱情
麦 豆
一九八二年生，作品散见于各诗歌刊物，已出版诗集《返乡》，曾参加《诗刊》社第三十届青春诗会。
白 鹭雾中人
灰蒙蒙的早晨
雾成了类似于时间的
某种物质
多少年了，羊群之外
总有一只落单的羊
独自吃草，离人类最远
天已放晴多日，但
积雪仍在遗忘的角落
诉说着一种存在
雾中人啊，你拥有的
这颗无知敬畏之心
多么可贵
风雪夜归人
风将风中的房子吹成一把竖琴
像一只醒着的耳朵
静听弦外之音——
雪像另一个太阳从天而降
将午夜的窗户照亮
黎明提前来了——
孤独的水果
为了证明西瓜是新鲜的
为了证明
荔枝是新鲜的
商贩要求果农
采摘水果
要顺带采摘
一些叶子
顾客上帝
总有足够理由
对一堆水果
不理不睬
任其腐烂
水果熟了又怎样
水果熟了
依然是孤独的
依然是
一个个傻瓜
地铁，地铁
尖叫声来自摩擦
一块铁对另一块铁的摩擦
仿佛有剥皮之痛
铁轨拐弯处，我听见
一条路的呻吟
仿佛来自深渊
两点之间
直线最短的真理
被生活的地铁呼啸着碾轧而过
白 鹭
看它们在黄昏的河面上飞
雪白的翅膀，张开
雪白雪白
一天，一天
又一天
像世界永不消失的一部分
终于，有一天
我没有看见它们
再没有看见它们
[责任编辑 刘汀]
杂志美编：郭雪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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